老郡王没走,萧烬安也没有走。
隋王在蒲团上不太安分地挪动身体,指头发颤,哑声问道:“嫌犯与我根本没有瓜葛,诸位还有什么见教?”
宗人府将物证呈上来,差役端上来个漆盘,盘中散发出血腥气和土腥味,盘里有个人偶。
隋王眉心凝成个疙瘩。
老郡王道:“她动得是巫蛊。”
隋王扭结的眉心眉毛,有冷汗渗出来。
老郡王又道:“倚山听泉台有重山,恶妇欲用连绵山峦镇住世子,生生世世不得安宁。”
巫蛊之乱,早从先秦两汉开始,就为历代帝王所忌惮,时常牵连广泛,多则上万人之众!
如许氏这般身份,纵使隋王早就备好休妾书,隋王不进宫接受宗人府调查,是不可能的。
老隋王目光凝着火。
然后瞳孔遽然一缩!
丹炉的橘色火焰,并没能赐予他任何面对敬贤帝的勇气。
龟缩若干年都不敢大胆地报复,隋王脸色惨白如纸,到底还是在蒲团上坐不住了,他颤抖着起来,又因为腿软失神地坐在地面。
隋王颓然地回视萧烬安。
他露出宛如慈父般的神情,想唤起萧烬安对他的尊敬。
他多年来借得是许氏的手,除了端午庆典那次,并未展现出多少想要除掉萧烬安的意味。
可萧烬安不是傻子。
当上得多了,早就不会被骗了。
萧烬安没有反应。
宗人府的差官上前,欲请隋王就范。
隋王又颤抖着喊了声:“烬儿!”
然后话音消失在道场,他知晓得不到回答。
隋王绽出个苦笑,慈父的面容撕下来,换上恶毒刻薄的嘴脸,这才是隋王真实的模样。
隋王也一直想这样对他。
“看来你我的父子缘分已尽,我也好歹做过你几十年的父亲,受审之前,最后有几句话,说给你听。”
萧烬安知晓那不会是什么好话。
饶是做好了准备,迎上萧泽远比巫蛊还更狠辣的诅咒:
——“烬儿啊,我愿你往后,万事不如意,所求皆泡影。”
似有道无形的雷电,击中萧烬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。
他明知言语不能做刀,却因太过在意某人,惶恐便越来越狠。
万事不如意,所求皆泡影。
而他所愿,不过和白照影长相厮守。
“哈。”
“哈哈,哈,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道场萦满隋王阴戾的笑音。
人群在眼前攒动, 脚步声摩挲道场的砖石地面,发出一道道窸窣声响。
老郡王拍着自己的肚子, 微微摇头。
老郡王是见证过上届皇位角逐的幸存者,知晓萧泽曾经势大,曾经惹得敬贤帝很不安宁。
甚至还逼得当时身为太子的敬贤帝,住不得东宫,勉强寄居在外臣家里,住了有五年多。
刻骨深恨, 敬贤帝心眼很小。
必会对隋王清算。
即使隋王死不了,从狱中出来,恐怕要被圈禁到亡故。
老郡王带走了萧泽。
……
道场空荡荡的。
隋王的那炉丹烧过了火,散发出一股焦糊味, 透着苦。
丹炉底下的火逐渐灭了,木料炭化成灰白色,被风一吹,道场青幔招摇,炉火吹出数颗散乱的火星。
无人负责开炉。
也无人负责打扫地面。
隋王的道童与许氏的侍女, 还有这王府绝大部分的家兵家将, 都被宗人府带走统一调查。
所以天入夜了, 道场没点灯烛。
萧烬安命令锦衣卫各自回去。
段莽本想说几声恭喜的话, 如今殿下得以报仇,整座隋王府都属于殿下, 再也不用, 仅仅守着世子院那片区域居住……如果隋王被褫夺爵位, 殿下立马就能封王。
可段莽刚想张口,意外地发觉,萧烬安脸上并没有任何喜色。
段莽被薛明拽了拽, 赶紧走了。
“殿下保重。”
萧烬安从道场出来。
一路上没人支应,近处远处,漆黑成片,王府也没有见到半缕灯光。
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王府。
他在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夜色里,尝试过好几回,然后没有找到任何胜利者的姿态。
反倒是回忆起了,自己在这座王府的二十余载。
隋王府从许多人,相互倾轧。
到现在,只剩下他一个。
萧烬安像个孤魂野鬼似的在王府行走。
一步,两步。
每一步像踏碎自己童年的一道剪影。
每一步像成熟前遭受的一次伤痛。
他从未想到走路,也会消耗如此大量的力气。